大麦

瓜果童年

发布时间:2021/2/26 1:04:46   点击数:

小孩儿嘴都馋。

我小时候就特别好吃,大人常骂我“果好喒”。

实际上,我至少在初中以前从没有吃过西瓜,也没有吃过苹果,更不用说草莓和菠萝了,因为我直到中考时才第一次有机会到县城。

幸亏生在山里,四季都能有解馋的瓜果,让我的童年整天都有想头。野孩子寻摸瓜果的乐趣,和舌尖上的酸甜苦辣涩五味,一直,一直深深的刻在此生的记忆里。

“三月楼豆四月籽”。

谷雨过后,大人们忙茶的忙茶,忙田的忙田。我们满山跑,一边放牛,或是打猪菜;一边儿找楼豆吃。

“楼豆”是一种树莓,长在刺树上,像小铃铛,像小红灯笼,此时密密麻麻的挂在树上,正适合吃。

那时候,被大办钢铁砍光了的山还没有长起来林子,楼豆树反满山都是。

只是你得看清楚,只有圆鼓鼓的红透了的楼豆才真甜,红的不匀净的长腰腰的多半还酸,就不用说半红半黄的了,牙齿酸掉半边。

我们尽情的摘着吃,一把一把的往嘴里按。和伙伴们分享着最甜的楼豆,不好看的不甜的不动它,过几天熟了再来。这时候也不管附近兰草怎么香,杜鹃怎么艳,画眉怎么好听了,先喂饱自己。差不多了,就开始往瓷缸里装,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,关键主要还是留着自己慢慢吃。可楼豆搁不住多长时间,最多两天。

狮山对面的山,叫麻骨石坎。整冈整坡都是楼豆树,队上的杨家姨奶带着姐姐她们一堆小萝卜头,说是给队里打猪菜,就跑到这冈上,快活的摘了一下午的楼豆。我跟着打干哄,满山钻。囫囵吃,吃得肚儿圆。还想带回家,老半天才摘满了一帽碗儿,赶到大的路边集合,不料被石头一绊,噗趴一跤,脸磕进帽碗,一脸的果浆,血红豁啦的,姨奶哈哈大笑,姐姐她们都说我是受伤的红军战士。我恼羞成怒,跟他们厮拼发泼。还记得,姨奶到家了,教大家把半筐箩猪菜抖得稀松,给队上交差。她不怕队长骂,因为队长是她男人,是有名的男子汉大豆腐,怕她。

最合适是邀两三个伴儿找果子,人多热闹。后来,我也敢一个人到处找楼豆吃了;再后来,周末下午早早的赶着摘一缸子,到学校分给同学们,带点施舍的意思,享受他们的夸奖。

楼豆好吃。只是太贪吃了是会受点瘪的;吃饭的时候,觉得啥都酸;带核吃多会结肚子,就是便秘。

摘楼豆一般是不掰断枝的。掰了,果子容易落,而且来年吃什么呢?“吃了果儿忘了恩,掰了树儿烂了心。”大人用近乎诅咒的顺口溜戒令我们要爱护楼豆树。

对摘四月籽就宽容些了。

四月籽枝条生长快,每年都长多长的,在坎子边也遮庄稼,所以掰枝子的人多,不怕不结。

四月籽成熟的时候,树叶子都长密了,树一般都长在田地的坎子边儿。坎子下面的不容易看到,得认得树叶子样子。有时间的就慢慢摘下来,急的就掰几枝,在路边摘了吃,或者带回家里给孩子享受。

四月籽比楼豆小,结的也稀疏。果子比楼豆小些,熟了的比楼豆红,也比楼豆甜;

春夏山野泡儿多。

按季节,最早吃茶泡。油茶树上,会结大大小小的茶泡。后来查书,才知道它还叫茶耳,是茶果的变异体。我们会爬上油茶树搬着枝子找,油茶树极柔韧,我们在上面晃悠悠的,这枝攀到那枝,而不必担心树丫子折了。前几年看《卧虎藏龙》,玉娇龙大战李慕白,在枝上飞来飞去,我疑心编导也有我儿时差不多的经历。

茶泡得找蜕了皮的,好吃。脆,甜,爽。茶泡要是没蜕皮,尽管皮红润润的,吃着涩苦。还得找没有破的茶泡吃,有裂缝或虫孔的,多被蚂蚁蜈蚣捷足先登了,绝不能吃。我掰开茶泡,不止一次看到过蜈蚣爬出来,吓的忙不迭的扔了。

再说是秧泡。其实就是鲁迅先生形容的“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”的覆盆子,中药上还叫茅莓。它成熟的时候,正在栽秧季,大麦也黄了,我们西山叫它“大麦泡”。

你找到四月籽的附近,往往也可能有“大麦泡”。大集体时,队里年年开荒,第二年,这荒地上最多的就是这些茅莓了。

大麦泡多半是一枝挺出,极少成丛的。果子有楼豆三四个大。

小麦黄时就又有小麦泡。先青后红,熟时黑紫,数粒成一束,像野菊花拢成簇,从刺树底长到梢,一株一株联成蓬,不用挪地方,一蓬就可以吃个饱。

割好了一驮青草,或者剜了半篮猪菜,或者邀了二三伙伴,我们时常钻刺窠,一手轻轻攀住刺枝,一手不停摘,成把往嘴里按。大麦泡小麦泡是没有核儿的,不用担心结肠,所以我们经常嘴唇染的紫红,吃的过瘾。

桑叶泡儿也就是桑葚吃多了也这样。只是桑葚没有小麦泡甜的正味,主要是可吃的东西太多了。我们都不怎么喜欢吃它,宁愿去刺窠找麦泡儿。

味道差些的还有发粑叶刺的泡儿,红了才能吃,有些面,不甜,有点像山楂,除非是挖药砍柴碰到,随意摘几粒过过嘴。丁冈刺的泡儿据说可以治脓包,消肿;但是甜腻腻的,不好吃,因而路边即使结的红通通的,也很少人朝它瞄。纸皮树泡儿有点像刺莓,但红果上长着须毛,吃了老感觉那毛还沾在喉咙里,不舒服。吃的也少。

绝不吃的是蛇泡。蛇泡是草本的,植株非常像现在的草莓,结的果子鲜红。据大人说,这是蛇的果子,吃了会被蛇精迷了,收小孩儿的魂。因为果子上面时常有唾沫样的白色液体,那是蛇的口水。所以,从来没有尝过,一想着蛇的可怕样子,打死也不敢尝了。

好像还有叫灯笼泡儿的,我没有遇到过,伙伴们中吃了的便吹成了天上的蟠桃一样,一直想尝尝。

带露水的野果不能吃,最容易吃坏肚子,这是经验。

七月毛桃八月楂,

九月栗子红虾虾。

放牛的日子还是挺享受的,除了听老牛倌说古,能在河潭洗澡,玩争上游吹牛皮的扑克游戏,就是找果子。蓬起来的林荫中,不时会有五味子,我们叫“钱串子”;还有杨桃,八月楂。杨桃可以半熟摘回家搁棉絮里捂熟,跟李子一样;八月楂得赶上时候,它熟了会裂开肚子,果肉全掉到地上。刚好裂开时,正吃,甜里带着药味儿。还可能有野葡萄,我们叫乌梅子,成串扯下来,拣黑的吃,还是几乎酸掉牙板。

毛桃山楂不熟的时候吃,苦,涩。不熟的采了,只能做药。山楂熟了,好多有虫子,吃的时候得仔细,弄不好把虫子吞了,很是意赖人(瘆人)。小时候在外公家,搓着睡眼吃早饭,往往会惊喜的接过外公给的几颗山楂,还带着露水,红赛玛瑙,珠润玉圆。外公会慈祥的笑着,看我几口就吃了。

山上毛栗子树多,我们会折一大把栗蒲枝子,在路边搁石板上用布底鞋子搓出栗米。力度小了搓不开,大了猛了会搓破栗米,没法吃了。当你感觉脚底下的栗蒲松了,那就是搓开了,轻轻用手掰开,白生生栗米就出来了,剥开栗壳,一口嚼了满嘴香,像桂花,淡些,最像菱角和莲子。

栗子熟的时节,经常清早起来在拣栗米。我家上首山排边,有两棵大板栗树,有十几丈高。我们会在路边侯着,听到栗米落下的嚓啦声,便一齐到声音附近找。运气好,一早上能拣一大荷包子。一放学,就跑到树底下巡视一圈。只要栗子的主人我那害青光眼的大娘进了屋,就迅速撂起石头砸板栗枝。硿通树响,栗蒲纷纷,朝下一稀。只不过我那时候力气小,石头多放空,只能当拣石头的和放哨的,让大孩子抛掷,我那大娘只能吆喝,一点办法都没有。有一回给我妈看到了,扯了根毛竹条子就来撵我,骂我害人,石头落在田里打了稻子,骂我对不起大娘平时给我的吃的,我吓得满塆乱窜。

也曾经跟着大人们打毛栗,成筐箩成筐箩背回家,栗蒲一大堆,踩紧,窝着。一段时间后,栗蒲自然张开嘴,捋开蒲,红乎乎的毛栗就在你眼前了。这些栗米多半会晒干,经露水的栗子甜,就是不容易防虫。

说起来最恐怖的记忆是吃生柿子。

这才叫真好喒。

那青柿子,不管去了皮没有,你只是咬了半口,半口!一下子涩得你整个口腔都凝固了,我们叫“左”住了。麻木了,没有了知觉,张不开嘴,说不了话,酸水直冒,喉咙哽住,几乎出不来气,感觉要窒息了。眼泪直冒。老半天才能恢复正常。后来才知道生柿子里面这麻人的东西叫鞣酸,也叫单宁。

柿饼甜软,那是晒制到功;熟透的柿子下火生凉,那是霜后时候;有多少人知道生柿子味道?

小时候是那么喜欢吃甜的。

茶树开花时,摘下花朵,轻轻一吮,会吸到甜的汁,映山红的花木槿花一点不甜,大人们说闻了这两种还会烂鼻子;松针上也可以找到白霜一样的糖,桃树节疤上会渗出琥珀样的蜜,没味道,绝没有现在一些人吹的养颜美容那么神;丝茅草的根洗了,搓掉绒毛,嚼着也甜丝丝的。有霜以后,要是在山上看到一树挂着的棠梨,那就是一场艳遇。

塆下人家多会在菜地边栽些甘蔗。我们这里的甘蔗杆叶都是绿的,像高粱稞子,大人在后面加个字,叫甘蔗柳,大概是取其细长如柳枝的形象吧。得慢慢等着,等着甘蔗顶的籽黑了,才能砍了,一节节的截了,中间有红心。嚼着汁水,淡淡的甜。我曾经央求母亲栽甘蔗,多半没等到熟就砍了吃,一点味道没有,就像高粱杆一样。硬糟蹋了才后悔,后悔也迟了。大人们散工回家才能忙菜园,只能顾着三餐饭的蔬菜,是不允许多栽这些东西的,家里许多人吃菜,得起早贪黑,才有菜吃。

没甘蔗吃就找甜玉米秸子。

每年,队上都找一块山场,烧了开荒,种玉米,种荞麦。玉米快熟了,多放暑假了。白天,我们会轮流在山顶的棚里看玉米,能挣工分。嘴里高声打着哦嗬,手里竹刮啪啪响,也有敲竹梆的,歇一会儿来一阵儿声响,好吓跑偷食的野物们。

那个季节,远远近近的山谷都呼应着竹刮和梆子的声音。夜里,大人们偶尔会放一记土铳,应该比这个过瘾。有时候还能打着兔子。想跟大人一起夜里看,被拒绝,心里好恨。

白天看玉米时,可以找玉米秸子。荒地边,长的没结玉米坨儿的杆叫公杆,可以掰了吃,只要是甜的。

收玉米时,我们也赛过节。大人掰玉米,我们找秸子。会找那些红杆的青杆的,砍一大捆扛回家,搁门旮旯里,坐门坎上,一边看着稻场上晒着的玉米,一边大嚼出成堆的渣子,引来一路路的蚂蚁搬到远处。

太贪吃,免不了害人。曾经为了吃秸子,把没成熟的玉米坨子掰了扔地里,折断一根秸子就跑。这肯定是会驮撅的,能想象那詈骂者的愤怒,那时候,缺粮啊!想想,真是要不得。

偷的最多的是黄瓜。自己家的别人家的都偷过。都是在正中午,大人们歇中了,寻摸了来吃,用筷子戳了一个洞,塞了一大粒盐进去,过一会儿吃,有味。但是挨骂的多。难听的你一定知道,我不想说了;有个姨奶骂的最顺口;“摘我黄瓜剌,跌个大噗趴;摘我黄瓜绺,戳了你的手……”往往,做小偷的劣迹很快会在和伙伴的吵架中被检举,暴露。大人们也没有特别追究,肯定想,谁家孩子不好喒?

邻家有枣梨,

见我没奈何。

门外河边的桃树是六月白,我总恨不是五月桃,还带着青涩就开始叼;屋角是大爷家的枣树,牛卵枣,比蜜枣红的迟,也是我所着急的。奶奶家稻场边的枣树有两人合抱粗,也可惜是泡枣,红的更迟,口味也不如蜜枣,总赶不上我猴急的心。有同学早早的装一些蜜枣,真羡死我了,讨一颗尝尝也快活。

塆下,小姨爹栽的有梨树,看的非常紧。从梨子指甲那么大,他就在树下瞄着。特别是我们放学的时段,一会儿也不离人,我们好不生焦。梨都熟了,姨爹会挨家送一篮,他倒也不小气,只是没有了些偷梨的冒险的趣味了。

那时,家家都会种些葵花,花生。

我会听话的拎着灶灰撒给每一丛花生,而绝不愿意去挑土渣积肥。“麻屋子,红帐子,里面住着个白胖子。”我积极的表现,会让母亲在收获后,在烙一升花生招待客人后,给我多留一点;更多的时候,会偷偷在书包装一把这些“白胖子”,课间嚼的浆直冒。也会主动的去捉葵花上的虫子,当葵花剥落,露出密密麻麻黑油油的瓜子,总忍不住扣出几粒尝尝,可是既不脆,也不香,皮嗤嗤的。

好吃的习惯就这样早。

初中时,母亲为鼓励我读书,每个星期天下午,总会弄点吃的手绢包好,搁我书包里。有炒好的甜香的栗子,脆香的花生瓜子,或者晒得半干的熟芋干。母亲在辛苦劳作中,还想着怎么让我用点心思在读书上,想着下个星期给我准备什么零食。

小时候,一门心思就是吃。

子歌曰;食者,性也!

这童年的瓜果啊,教我如何不想她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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